買得青山好種茶
□吳毓福
小車如一尾山間的游魚,馱著我,并且馱著我滿懷的茶情,沿著秋浦河漫溯,過磯灘,過大演,過占大,近珂田時(shí),似已抵達(dá)河流的源頭。從小車?yán)镢@出來,站在山腳下的岔路口,同行者無不作仰視狀,一時(shí)間,敬畏的眼神便齊刷刷地投向那巍峨聳立的大山。
大山,即是仙寓山。凡山,得一“仙”字,無疑就有了一種神秘的誘惑,撩撥著人們;何況,仙寓山上有霧靄流嵐,有危石蒼松,有幽澗鳴泉,更有紅塵之外的茶香……
于是,踏向亂石疊就的小徑,上山。小徑,蜿蜒,逼仄,偶有幾處陡坡,更是讓人小心翼翼。因?yàn)槭且淮挝娜搜偶?,又是慕茶而來,江南江北的文朋,在登山的路上?ldquo;前者呼,后者應(yīng)”自然是少不了的。那一呼一應(yīng)的聲響,回蕩在山谷里,然后又飄到耳根,我覺得,那是因了文心,因了雅集,因了茶緣。
然而,初涉仙寓山,于我,至少還有一點(diǎn),就是因了父親曾經(jīng)在仙寓山中留下的舊跡。常聽母親向我叨絮,叨絮五十年前,年輕的父親,由池口造船廠調(diào)派,到仙寓山選伐優(yōu)質(zhì)松木,目的是在秋浦河殷家匯段造一只躉船,專用于車輛過往。在60年代,那可是轟動(dòng)四方的交通工程啊。母親說,當(dāng)年父親從仙寓山回來時(shí),是趁秋浦河春夏之交的旺水季節(jié)放排而下的;父親不但帶回了打躉船所用的木材,有意思的是,還帶回了一包大山茶葉,一只杉木火桶?;鹜斑€在,但父親已走了多年。此刻,我正偎坐在父親的火桶里,暖暖地,敲著鍵盤,我想敲下我對仙寓山初涉的情懷。
那個(gè)冬日,循徑而上,漸入深山,我的思緒不由飛越起來,我臆想著父親當(dāng)年攀爬的荊棘和伐木的艱辛……不想半路上,猛一抬眼,已是亂石突兀,石凝萬象,茶樹也愈來愈密,愈來愈綠。茶花正開,寂寞地藏在綠葉之間,星星點(diǎn)點(diǎn),如白色的薔薇,淡雅至極。走累了,擇石而坐,坐對半坡茶樹,沉思?漫想?是,也不是。
鳥鳴山更幽。一聲鳥鳴,不覺引我折向一片茂密的山林,山林寒意襲人,然而,當(dāng)我邂逅到敷在落葉上的數(shù)點(diǎn)積雪時(shí),身心的快意和溫暖不由為之而復(fù)蘇起來。因?yàn)檠┦谴笞匀坏木`,我覺得,此時(shí)此刻,我似乎已接近了仙寓山的仙境。
出了林子,越向上,積雪越多。稍一抬頭,呈現(xiàn)在眼前的,即是天方的霧里青茶園。雪里茶園,茶壟起伏,一道兒白,一道兒綠,流動(dòng)著一種誘人的曲線美;而山之肌膚,則“猶抱琵琶半遮面”,更叫人油然生出一種放浪的情思。
上得山來。山中何事?原來早已松枝生火,雪水煮茶。
雪水煮茶,好奇,也不好奇。好奇,是因?yàn)槠缴谝淮巍R膊缓闷?,是因?yàn)楣湃嗽缬械浞?,譬如《紅樓夢》里妙玉的“梅雪煮茶”,如果再要追溯,唐人詩句“煮雪問茶味,當(dāng)風(fēng)看雁行”,亦可印證。
于是,端一杯琥珀色的茶水,一啜一品之間,始覺“霧里青”這種綠茶的不同凡響,還有松雪煮茶的幽情雅趣。喝茶是我的嗜好。因?yàn)槭群?,多少也能品出茶的味道。我想,這談不上是自詡。
茶者,南方之嘉木。也許是生于江南秋浦的因緣,喝茶,我獨(dú)愛皖南的綠茶。這一點(diǎn),正如憶明珠一樣,他在《茶之夢》里曾說:“ 我不喜歡紅茶,無論怎樣名貴的紅茶,‘玉碗盛來琥珀光’,——我嫌它太像釅釅的酒了……還拒絕花茶,因?yàn)樗南闶峭饧拥模莿e的花的香,就像一個(gè)被脂粉擦香了的女人,香是香的,香得刺鼻,卻無一點(diǎn)女人自身的氣息了。……我只飲用綠茶。”因?yàn)殓姁劬G茶,在這里,不妨讓我冒昧一點(diǎn),將他引為知音。
轉(zhuǎn)悠在接近山頂?shù)母叩亍⑿∧疚莸那昂?,我發(fā)現(xiàn),高高低低的茶園,像劃片一樣,每一片都插上了標(biāo)記,問及茶園主管,原來是天方人的最新創(chuàng)意:即“認(rèn)領(lǐng)一畝富硒山,喝上健康自茶家”。
由此,我想起古人因品茶尚能不惜千里百里的去“買泉兩眼”;況且,因愛茶,買山種茶的,更有令人欽羨的先例,明代江南才子唐伯虎即是。其題畫詩云:“買得青山只種茶,峰前峰后摘春芽。烹煎已得前人法,蟹眼松風(fēng)娛自嘉”。詩言志。我覺得,那是一種茶味人生的適意情懷。然而,這種適意的情懷,在喧騰駁雜的當(dāng)下,恰恰是我們所缺失的,同時(shí)也是我們所追慕的。
古人云:人生貴得適意爾。
今者言:買得青山好種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