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茶園作嫁妝
魏振強
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寫過這樣一句話：“如果我可以選擇一個終老的地方，我將毫不猶豫地選擇石臺。”已近“知天命”之年，還這么“煽情”、“矯情”，似乎不應該，但我在心底里對石臺是太喜歡了。
我這么鐘愛石臺，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，是它擁有仙寓山。
我去仙寓山有五六次，并不算太多，這是因為前些年我雖對它有耳聞，但并沒有去過那里。兩年前，我偶然隨朋友闖進仙寓山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那里果然是“仙人居住的地方”。
我對“仙人居住之地”的理解是：有純凈的美，有樸拙的美，有詩意的美，此外，更重要的是，還該有煙火繚繞的世俗之美。
塵世之外到底有沒有仙人，沒人說得清；我所知道的是，塵世之內(nèi)，沒人不喜歡身心飄飄欲仙。但“飄飄欲仙”之后，我們還得回歸世俗生活，能享有一份世俗之美，那將是太大的福分。
我有幸再次踏進仙寓山，是在去歲冬日。通往仙寓山的路正在翻修，車子一路顛簸，人在車子里不停地作“彈跳狀”，更糟糕的是，馬路上的灰塵無孔不入，它們居然從車窗的縫隙里鉆進來，撲入鼻腔。好在我已來過多次，我料想這一番難當?shù)男量嘀?，將會有另一番補償。
果然如我所期。車子在仙寓山的腳下停住之后，眾人魚貫而出，立在一片天野之中。陽光當空瀉下，層層疊疊的茶園在山坡上鋪展開來；滿山的茶園之上是一壟又一壟的雪，似乎是某一只神奇的手在前夜精心制作的一幅圖畫，留待來客品賞。綠白交錯，互為映襯，此刻，天地澄明，人心安寧，腳底也有暖意緩緩升騰。
有暖意，不僅是因為陽光，也因為在山坳中出現(xiàn)的一抹鮮紅的色彩——一輛手扶拖拉機正從山頂下往下挪，路太陡了，車子每“挪”一步，都讓旁觀者揪心，而眾人如此矚目這樣的一輛車子，并非全是因為它屬于稀罕之物，而是因為它此刻的擔當——婚車！
我們都是結(jié)婚多年的人，但我們誰也沒有見過這樣“古老”卻又“浪漫”的婚車。我們都是心存美好和善良愿望的人，看到別人正在享受難得的幸福，也不可抑制地跟著快樂跟著幸福。
目光齊刷刷地盯著那道陡坡，盯著站在車上的人。那位身穿鮮紅衣服的新娘在旁人的簇擁下，立在車斗的前方，她頭頂著白色的紗巾，腳邊是鮮紅的婚被，鮮紅的塑料桶，鮮紅的熱水瓶……一切都是紅色的，喜慶的紅，熱烈的紅，新娘腮幫一樣的紅。陽光也被染紅了。新娘正攜著紅色陽光從空中緩緩而下。
此刻的紅，多么溫暖，多么讓人喜悅、踏實！
車子終于從那道陡坡挪下，穩(wěn)穩(wěn)地停在路邊。觀望者中有人開始起哄：“給喜糖！給喜煙！”新娘笑了，伴娘笑了，她的家人笑了。一個穿著時尚的小伙子從車上跳下來，從包里拿出糖果，拿出煙，挨個地發(fā)給男人，發(fā)給女人。接過喜糖接過喜煙的男人和女人們嘴巴里蹦出的是同樣的話：“謝謝謝謝！恭喜恭喜！”
我一不小心就想到了自己已到談婚論嫁之年的女兒——她要是在大喜之日，能得到這么多陌生人的祝福，該有多好！一個人的幸福要是能夠蔓延，要是能夠感染他人，又該多好！
就這么一路胡思亂想，一路往山坡背后的茶園爬去。茶園碧綠，白雪耀眼。有微汗從皮膚里滲出，也有一個念頭突然從大腦里冒出：我要在這滿山的茶園中挑選一塊，預作一份嫁妝，送給將來出嫁的女兒！
那個年頭冒出來之后，我先是激動，后是恍惚——我該選擇哪一片茶園？我該怎樣跟她說出我的這份心意？
恍惚之后，我終于想清楚了：其實，哪片茶園并不重要，它們都是仙人居住之地的茶園；其實也無需我說明心意，我的女兒自然會懂——她會懂得綠色就是蓬勃生命的原色，當她擁有一片綠色，她也就找了解開自然密碼的鑰匙，她的腳就會始終踩著大地，她的心就會始終安靜、踏實，她的精神世界就會永不失色。
我相信，這將是世上最獨特的一份嫁妝。
我在想，何時去定下一片茶園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