買得青山好種茶
儲勁松
酒兵,也就是斗酒,古今雅人無不奉為雅事。如蘭亭修禊事,王羲之在《蘭亭集序》中說:“雖無絲竹管弦之盛,一觴一詠,亦足以暢敘幽情”。茗戰(zhàn),即斗茶,更是雅事中的韻事,《陶庵夢憶》記張岱在白下桃葉渡尋訪茶道名家閔汶水并短兵相接一事,可以一觀其中況味。兩者略有不同的是,酒兵之事,粗漢莽夫一斗便俗;而茗戰(zhàn),僻隅村嫗也有林下風。
我在茶山之巔與作家余毛毛論茶,魏振強和黃亞明端著青花茶碗作壁上觀。文人相聚好大言,古今莫不然。余毛毛說他精通茶道,于茶史也有研究。我本已滄桑了,不再愛與人較短長。然而白雪瑩瑩,茶山蒼蒼,兼有兩個好事黑漢子觀陣看戲,于雪、于茶、于友,都不能不暢述胸臆。于是慷慨道:“研究中國茶以及茶史,有兩個高峰不可無視。一是著《茶經》的唐人陸羽,一是寫《茶史》的明朝遺老張岱。”余毛毛如紅公雞羽毛根根頓豎,歷數平生茶事茶文,并說不喜東坡“從來佳茗似佳人”一語,誠然斗士。我若偃旗息鼓,則敗落如母雞,于是征引古人古籍以為戰(zhàn)友。魏振強和黃亞明嘎嘎奸笑如計謀得逞的老鴨,碗里的霧里青茶只好灑到了袖口。
余下事暫且不說了。無論茗戰(zhàn)還是酒兵,不關勝負,只關性情。
時在深冬,秋浦河畔的古石埭縣,綠水湯湯,與想象中的那條河流略有參差。一江之隔的石臺,向往久矣,江南風景舊曾諳,于霧里青的故鄉(xiāng),二十余年總是兩相交臂。天方茶業(yè)發(fā)起“買得青山好種茶”雅集,邀請長江南北二十位作家相聚天方,我也忝列其中。哥德堡號離我很遠,霧里青名茶離我很近。青花瓷茶碗里,霧里青一如霧中仙子,巧笑倩兮。古人說 “投之以木桃,報之以瓊瑤。”又說“美人贈我錦繡緞,何以報之青玉案。”我以我心品茶,除此便負了一番深切情意。
吾鄉(xiāng)也產茶,產名茶岳西翠蘭,喝多了就有點話語權,如同樵夫知樹輪、??驼勫?。人分三六九,茶辨仙人鬼,同是草木之中有一人,霧里青茶誠然仙界佳茗。在石臺縣大山村,一個富硒長壽的著名村莊,六百米茶山高處,月前的初雪靜靜覆蓋。
天方茶業(yè)創(chuàng)始人鄭孝和先生早已安排妥當,天未亮時,松枝已經在大山中燃亮。松雪煮香茗,我端起一碗霧里青一飲而盡。知茶懂茶者講茶道,講茶藝,我喝茶,唯恐不滿,唯恐不熱,唯恐不夠喝,粗雅之分野大略如此。然而愛茶的粗人,也可以在喝的過程中慢慢變細。一飲滌昏寐,二飲知茶味,三飲行不得也哥哥,茶也醉人,人其實早就醉了。
人間幾大俗,古往今來似乎都不包括文人相會。其實人間大俗,文人相會當排首位。文人以文自詡,三月三上巳日那場蘭亭集固然風雅得可以,引后世無數文人思之念之,然而能詩者以詩傲慢,能散文者以散文驕氣,能小說者以小說自矜,同一體裁文章作手又以己之長度他人之短,總之是道雖同也不相為謀。這話開罪天下同仁,卻也是實情。
余同友文章寫得好,故事編得好,也是狡黠的,心底里我想他是同意我的觀點的,卻不說。他不讓文人談文,只喝茶。也好!如此甚好!
我添水,加柴,斟茶,在火盆里烤山芋。沒有人領情買賬,都說我心懷他意。文人懶散慣了,袖手于籠中,寧愿茶碗空空,也不甘執(zhí)仆婢賤業(yè)。我本將心向明月……青山作證,大山村作證,霧里青作證,當是時也,我心如雪、如茶、如秋浦之水。我心皎皎然。
洪放兄聰穎過人,兼閱人間世無數,色不動,身不斜,端坐如儀,誠是知我者也。許冬林一襲紅衣,萬雪叢中,如茶花綻放。冬林文章,陽春白雪,纖纖青青,人亦如是。她不作聲,細呷慢品,若有所思,估計在規(guī)模一篇上好作品。
冬陽朗照,傳奇的霧里青茶山蒼蒼翠翠,包圍我。
買得青山好種茶,千萬錢能買霧里青一杯無?孝和先生茶者愛人,以茶會友,發(fā)起“認領一畝富硒茶山,喝上自家富硒好茶”活動,領茶界風騷,作慢生活領行者,即如松枝煮茶一節(jié),足見其風致可人,更令我肅然起敬。